本帖最後由 藍。 於 9-10-2009 09:39 編輯
進退(本章修改完)
盧氏殷勤地呈上姜茶,垂手躬立在側,看我只皺眉喝了一口,忙陪笑道,“王妃可是嫌味道重了,奴婢這就讓人重新煎過。”
我擺了擺手,只冷淡地問道,“那兩個婢子都打點好了?”
“奴婢已將銀兩送到,也給玉竹擇好了人家,只是那杏兒不知好歹……”盧氏撇了撇嘴,正待再說,我淡淡打斷她,“她總是服侍過王爺一場,不可薄待了她。”
“王妃宅心仁厚,是咱們下人的福分。”盧氏忙躬身道。
我自嘲地一笑,只覺仁厚一說無比諷刺。那兩個女子並無大錯,此生卻算是毀了。如同賀蘭斷腕,於蕭綦看來是罪有應得,於他的族人,何嘗不是慘烈英勇之事。
我私下問過盧氏,才知道侍妾皆無子嗣,並非偶然。盧氏說,每有侍寢,王爺必有賜藥下來,大約是嫌侍妾身份卑賤,不配誕育王爺的子嗣。
這話我是不信的。若是世家望族子弟,有此一舉倒不奇怪,蕭綦卻不應是這樣的人。
這盧氏心思靈活,說話頭頭是道,頗會察顏觀色。見我留意詢問王爺的起居,她一面偷眼看我,一面笑著湊近來,低聲道,“這陣子王爺都是一個人獨宿,如今王妃身子大好了,還將人冷落在一旁,也不是個理兒。”
我轉頭咳了一聲,掩飾臉上的發熱。她卻越發說得不像話,“王爺對您的心思,瞎眼人也瞧得出來。人家每晚都來探視,大半夜的還不讓人留宿。雖說王妃性子貞淑,可這男女閨中之事……”
我霍然站起來,耳根發燙,冷冷道,“盧夫人,你在府中執事也有年頭了,需知一言一行,都是底下諸人的表率,不可失了分寸。”
盧氏臉上陣陣青白,退在一旁不敢多話。我蹙眉看她,只覺此人性好諂媚,心術不正,留在身邊終究不可長久。當下起了念頭,想將她一併逐走,然而念及她年事頗高,又在府中操勞了一些日子,終究有些不忍。我沉吟片刻,不動聲色,只令她退下。
臉頰耳後的火熱卻久久不曾消退,盧氏的話雖俚俗孟浪,卻不是全然沒有道理。
這幾日來,蕭綦越發繁忙,常常整天不見人影,一旦回府又有將領不斷進出議事……縱然如此,他仍然每晚過來看我,多少總要陪我說一會話,有時非要看著我安然入睡,方才離開。
自那晚過後,他待我再無輕薄唐突之舉,偶爾舉止親呢,也從不逾矩。
連玉秀也曾紅著臉問我,為什麼王爺從不留宿。
她們都不懂得,我卻明白,蕭綦只是在等待。他是太高傲的一個人,容不得半點勉強和屈就--這一點,我們何其相似。他要等我心甘情願,將旁人的影子抹得乾乾淨淨,一如他所言,“我們之間,再沒有旁人”。
我怔怔立在廊下,滿心都是悵惘,百般滋味莫辨。
蕭綦不會明白,那不是旁人,那是子澹……有太多的情分交纏在子澹和我之間,即便拋開男女之情,我們還是兄妹,是知己,是共同擁有過那段美好歲月的人。即便用一句“旁人”,可以將一切都抹得乾乾淨淨,然而,那些鐫刻在生命裡的記憶,只怕這一生都抹不去了。
午後正欲小憩片刻,一名婢女匆匆而來,“啟稟王妃,王爺剛剛到府,請王妃即刻往書房去一趟。”
我微怔,自到這裡以來,從未踏足他書房一步,心下不覺忐忑。
當下未及梳妝,只攏了攏鬢發,便匆匆而去,一路上心神不定,隱約感覺有事發生。
到了書房門口,我一時心急,不等侍衛通稟,便徑直推開虛掩的房門。
一腳踏進去,我卻怔住,只見房中還有旁人--蕭綦負手而立,全神貫注地盯著一張輿圖,他身後左右各立著一名將領,見我進來,均是一怔。
我見驚擾了他們議事,忙歉然一笑,轉身退出。
卻聽蕭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,威嚴中流露淡淡笑意,“往哪裡去?”
我只得回轉身,泰然而入,向那兩名將領微微頷首一笑。左邊那濃髯魁梧的大將,只愣愣看了我一眼,便慌忙低頭,面色尷尬;右邊卻是一名英朗挺拔的年輕將軍,見我進來,也不知低頭迴避,儒雅眉目之間,竟是一派痴愣神色。
我斂眸低眉,微揚脣角,向蕭綦欠身行禮。
蕭綦斂去笑意,沉聲道,“既然王妃在此,你們先退下吧,此事明日再議。”
“屬下遵命。”二人齊聲應道,那粗豪大將略一躬身,轉頭便走,那儒雅將軍卻似愣了一刻,才匆匆轉身,退了出去。
我這才忍不住笑了出來,“盡是些不知禮數的莽將軍。”
蕭綦笑著搖頭,“自己莽撞,倒嫌旁人無禮,哪有這般不講理的女人。”
我挑眉看他,“我來見自己的夫君,還需跟誰禮讓三分?”
這話讓蕭綦聽得滿眼都是笑意,攜了我的手,將我領至那幅巨大的輿圖前面。
“這是,皇輿江山圖?”我睜大了眼,被圖上廣袤疆域深深吸引。
蕭綦淡淡一笑,伸手指了圖上,傲然道,“這是我戎馬半生,率百萬將士,守護開拓的山河。”
我被他的神色震懾,此刻的蕭綦,隱隱竟有虎視龍蟠之態。順著他所指之處看去,那綿延於輿圖上的錦繡江山,也令我心神激盪,良久無言。
這些日子,雖然一點風聲都不曾聽到,我卻隱隱覺察到不同尋常的緊張。那些匆忙進出的將領,通宵達旦的議事,眼前巨幅的輿圖……這一刻,我終於知道,必是有事發生了。
自來寧朔不過月余,那些安寧恬淡的日子已在不經意間流去,此時想來,陡生悵惘。
我嘆了口氣,抬眸望向蕭綦,等待他開口。
蕭綦凝視我,“你可記得溫宗慎?”
我愕然,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竟提起這個名字--當朝右相,與父親比肩的權臣,唯一敢與王氏抗衡之人,也是父親多年的老對頭。我不由展顏笑道,“為何突然提起右相?”
蕭綦神色淡然,轉身走回案後,側首道,“他已不是右相了。”
我一時未能回過神來,怔怔問道,“溫相另有進爵?”
“九日前,溫宗慎獲罪革職;七日前,溫氏滿門下獄。”蕭綦的聲音冰涼如鐵,“若按密函遞送的行程算來,三日之前,便是他問斬之期。”
我猝然退後數步,背脊直抵上屏風,眼前掠過那張曾經熟悉的面容。昔日風骨清雋,傲岸不群的當世名士,位極人臣的首輔之一,如今已是一具躺在棺木中的屍首麼。
透骨寒意從腳底直冒上來,我一陣恍惚,喃喃道,“京中發生了什麼?姑姑,父親,娘……他們怎樣了……”想到京中可能劇變橫生,我頓時心亂如麻,諸般怨念都拋在了九霄雲外,只恐家人有個閃失。
蕭綦向我伸出手來,柔聲道,“過來。”
我茫然任他牽住了手,被他攬在臂彎,怔怔迎上他的目光。他眼裡仿佛有種奇異的力量,令我覺得安穩,心緒漸漸寧定下來。
“這些事遲早要讓你知道,算不得什麼,往後你要擔當的還多。”他笑意淡定,替我攏了攏散落的鬢發,“就算天翻過來,我也還在這裡,沒什麼可驚怕。”
五月的邊塞,竟然如此寒冷。
我聽著蕭綦將溫相一案的始末簡略道來,指尖越發冰冷,寒意從四面八方透來。
原以為徐綬伏誅,賀蘭敗走,一切危機都已經過去--可我萬萬沒有想到,這才僅僅是另一場殺戮的開始。
太子輕薄寡德,早已令皇上失望,姑姑雖與皇上自幼結發,卻並無深寵。多年來,皇上一直專寵謝貴妃,偏愛子澹,帝後之間日漸疏離,令皇上一度起了廢儲之心。至謝貴妃病故、子澹被逐,內有姑姑干政,外有父親專權,而我與蕭綦的婚姻,更使王氏的權勢如日中天。
皇室與外戚之爭,隨著蕭綦的北歸,終成水火之勢。皇上終於明白,太子羽翼已成。這一去縱虎歸山,四十萬大軍與北方六郡盡在蕭綦手中,一朝有他在,一朝動搖不了王氏。
一旦將來太子即位,天下盡落入王氏之手。
皇上孤陷於京中,皇室諸王分封各地,北方諸王的勢力早已在戰亂中消亡。唯有江南諸王,當年偏安一隅,僥倖保存了相當的實力,卻與京城相隔千里,鞭長莫及。
唯有右相溫宗慎支持皇上廢儲,在朝中與父親相抗衡,暗中與江南諸王密謀。 |